老辈故事:一个古董碗,道尽了老辈人的人情世故

青岛旧照


———————————- 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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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四年,即1935年冬,我三奶奶表姐的母亲在老家去世了。三奶奶表姐名叫鹦姐,全名到现在也不知道,由于其父早已离世,家中再无他人。于是我太爷爷决定让我三奶奶去趟青岛,把这件事跟鹦姐说一下,让她回来奔丧赶头七,归程也有伴劝慰一下。当时鹦姐在青岛一大户人家做二太太,早些年老父在世时,也曾回家一两趟,不过近些年失了消息。那个时候小县城没有火车,必须由我们邹县本地坐牛车到兖州府,然后再坐火车到青岛港,共需时两天多。

三奶奶姓郴[chēn],没有名字,随夫家姓叫魏郴氏。小时与鹦姐要好,无奈家境贫寒,送于我太爷爷家做童养媳。去青岛路途遥远,风尘颠簸,但长辈为天,那时也无可奈何。鹦姐嫁于青岛李府,据说和青岛四大家族“刘傅陈赵”之一的陈家有些亲戚,多代从商,家境殷实。

当时的门院不像现在这样标注街号路名,得亏的李府家大业大,不消多问便寻得家门。告知门房通 ,李府便派人领我三奶奶进院,到一个小偏房里吃饭歇脚,但是半晌不见鹦姐来。我三奶奶有些着急,出屋寻问,刚好碰见一位斯文姑娘,约摸十八、九年纪,于是上前搭腔问话。我三奶奶乡间长大,没读过私塾学堂,当然赶不得时髦,但凡求人问事,总得低眉顺眼,口甜一些,便一口一个“大闺女”的招呼起来,惹的对方哈哈大笑。待问完事情,这姑娘变得面色不好,把我三奶奶领到了一间大宅房里,让稍等一会。不消片刻,一个长衫马褂戴灰楹帽的老人跟着一个妇人出来,正座坐了,寒暄让茶,好一会才开口说话。只道鹦姐的好处勤劳,为人善良,略一沉默,悲天悯人起来。我三奶奶这才明白鹦姐已经不在了。详问了一下,才知道一年前鹦姐便染了重病,而后求医问药不治离世了。三奶奶话后告知了来意,大家不再言语。提到鹦姐,长褂老爷一脸黑线,也不搭腔。倒是旁边妇人不断劝解三奶奶,好言安慰。三奶奶见人已不在,便索要几件鹦姐身前用品,起身谢了,准备要走。妇人略一挽留,三奶奶托口婚丧急事,贵府家大事多,不便长留,先去看望鹦姐阴宅,后有时间,再来叨扰。妇人让旁边的丫头去寻物件,不过旧人已逝,棉帛被襟多是分给仆从亦或是烧掉了,一时还不知取什么好,倒是旁边的丫头插口:“二姨与身旁陪侍小树关系要好,可以问一下。”妇人点头许了,丫头便出了门去。闲坐等待,三奶奶又道谢了刚才领路的姑娘,才知道是李府四小姐,净受些新式教育,因为把客人晾在一旁,还与老父怄气了一通,说了一些待人不周,不重人情的话。去年已把她许了人家,不过姑娘就是不出阁,惹得长褂老爷生气,大家话中尴尬,三奶奶也不好劝说。些许时间,两个丫头来到了房里,一个略黑的小姑娘手里攥着一把桃木梳子,低着头,眼神切切的看我三奶奶,我三奶奶想,这应该就是小树了。妇人让小树递交了梳子,小树抹了一下眼角便跑出去了。

刚要起身离开,长褂老爷却开口了,让妇人把二少爷房里的紫金茶盅也拿出来,一起让三奶奶带走。妇人说:“二少爷也不在家,房门钥匙也没有,老二收的东西没边没沿的不知道放哪里了,人家急着走哪。”不料长褂老爷脸一黑,站起身来,盯着妇人大声讲:“老二不在家,他媳妇不在家吗?东西都是他媳妇收的,让她拿过来!怎么?还不去!非得我去是吧!”妇人被长褂老爷这么一吼,蹑手蹑脚的走开了。长褂老爷转身坐下,嘴里嘟噜了一句:“正经事不干,瞎搞些洋烟膏子…..”。听着吼声,加上中午太阳高,又是这高庭(厅)宽房的,我三奶奶的汗当即就下来了,衣服贴在身上很不得劲。不消一会,一位年轻妇人手提一四方小包陪着老妇人来到客厅,长褂老爷使一个眼色,年轻妇人便上前把小包给了三奶奶。三奶奶打开小包,里面只是一个茶杯大小的小黑碗,拿出来装入行李包,手感颇轻。还了小方盒,三奶奶起身告辞。不料老妇人道:“出外不漏财,这小碗不禁碰,你用盒子收了吧!”。三奶奶觉得也是,重新装了小碗,再三道谢,老妇人便安排马车送三奶奶回车站附近的小饭馆了。

回到饭馆的小瓦房里,三奶奶掏出小碗看了又看,除了碗底方正的四个字外,也没啥稀奇,反正这字她也不识的。

后来我问三奶奶,那个小碗怎么样了?三奶奶说:“当时也不知道咋地,心里就是有一股气,憋得她不舒服,然后她赶在走之前把大头和小碗送回去了,正巧交给了那个四小姐,只留下了桃木梳子。说也奇怪,把东西送走之后,那股气就没了,浑身上下都舒服,从心里透着清爽。回来把这个事跟你太爷爷说了,他老人家十分高兴,连夸了我好几句!”

青岛的李府在日本占领后就没了消息,倒是听说那个四小姐去了美国,生活的很好。

三奶奶的儿子是我成叔,早些年经营一个液压工厂,后来觉得行情不好,便把工厂卖了,全家搬去了香港。我三奶奶一直活到98岁,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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