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 :[美] 丹·汉普顿
译者 :王威
太阳升起30分钟后,机务开始撤去战斗机的轮档。我驾驶的这架F-16位于埃及中部,现在是1992年1月一个周三的06点01分45秒。
我看了一眼抬头显示器上的绿色空速度数,然后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一架 废的苏联造轰炸机,斑驳的机场围栏,远处闪烁着一座小型的金字塔,一条破败的跑道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
这是战斗机飞行员感觉最美好的时刻。在宁静清爽的清晨,绑在熟悉的驾驶舱里,看着那些使人温暖的仪表背光。为了让轮胎离开坚硬的混凝土跑道,这些包裹着我的金属能产生超过上万磅的推力。我在离地20英尺高的地方开始爬升。这条跑道长达12000英尺,超过2英里了。我开了大概20秒的加力, 当那串绿色的数字显示“510”,即时速510节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发动机读数,随后在06点02分03秒开始更陡峭的爬升。
这只钢铁猛兽彻底自由了,它大口地吞噬着渐渐稀薄的空气,将它与燃料混合、燃烧,随后喷发出去。埃及的大地离我越来越远,数秒之内,遥远的地平线跃入眼帘。我以60度的仰角继续爬升,冲上了灿烂的晨空。F-16的座椅稍向后倾斜,用以帮助飞行员抵抗机动带来的过载,再加上飞机的俯角,我现在几乎与地面垂直。在我两腿之间的空调出风口正不断地吐出一股说不清楚的怪味,就像埃及的尘土和航空煤油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我皱起眉头,因为滑油似乎有点儿不正常,虽然这架飞机刚刚经历过更换发动机的维护。不过考虑到这是一架埃及空军的F-16,发生什么问题都是可能的,所以我一大早就赶来试飞这架飞机。我需要通过一系列特定的组合机动来彻底地、残酷地考验这架战机,随后才能放心地把它交给别的飞行员。埃及人根本干不好这个活,所以任务自然落在了美国人身上。但我并不介意,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飞行机会,因为不需要做任何烦琐耗时的飞行简 和任务介绍。垂直爬升了几秒后,我飞过了5000英尺,一切都很完美。
但我太天真了。
意外始于06点02分11秒。
“警告—警告……警告—警告……”该死。
我的双眼紧盯着与发动机有关的仪表和一排主故障告警灯。这些灯位于仪表遮光板下面,就在我眼皮底下。
可恶。
“发动机起火……液压……”所有我能遇到的最坏情况突然同时到来,在不到1秒钟的时间里,发动机失效了。
06点02分11秒。
我立刻开始应对这一切,把油门收到慢速挡,然后打算做一个筋斗,让战机恢复正常的姿态。没有发动机的推力,战机的速度下降得非常快,现在是450节,还在继续下降,如果你从远处看的话,它的飞行轨迹就像是一只鸡蛋的轮廓。当我的战机以400节的速度到达鸡蛋的顶部时,我并没有立刻向地平线俯冲,而是向前推了一下杆,维持了一段时间的负过载。这么做可以让我在现在的高度上多停留一会儿。我倒挂在天上,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从职业生涯开始之初,飞行员们就学习了如何面对那些足以致命的紧急情况。先诊断和评估,随后选择正确的处理方式。这种一边思考一边驾驶飞机的能力非常重要。这是单座战斗机飞行员区别于其他飞行员的一个特征,因为我们可没有帮手来协助判断目前的情况。
尤其是在带着武器、飞得比子弹还快的F-16上做这些事情,这是巨大的挑战。紧急情况通常有两种:一种不会要了你的命,另一种会。而我现在面临的是后者,所以我必须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好消息是,我下方这条跑道是苏联人为了起降轰炸机而建造的,所以它够长而且非常干燥,我在美国或者欧洲飞过的跑道都很短,还经常湿滑甚至结冰。不过坏消息是,苏联人选跑道时可没有我们美国人讲究,这条跑道的侧风十分强劲,这对降落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但此刻我考虑不了这么多,由于发动机已失效,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降落。当我观察发动机温度参数时,发现风扇进气温度表(FTIT)的指针进入了红色范围里,这不是好事。但液压系统和电子系统都在正常工作,这意味着战机的操纵系统一切正常, 我依然可以控制这架战机。
06点02分22秒。
我突然闻到了滑油燃烧的味道,在一架带着7000磅燃料和各种武器的战机上,这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现在这架价值4000万美元战斗机上的滑油压力是正常值的1/4,虽然不是0,但也远低于正常值。如果我真的着火了,那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关闭发动机,要么直接弹射。
但这两个选项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吸引力。
或许我应该把油门留在慢速挡,然后祈祷座机不会爆炸,让它飘向跑道。我扭头去看机尾,并没有看见任何黑烟。尽管仿佛过了很久,但我仍然倒挂在埃及中部一座空军基地上空1英里的地方,我想了想,现在的情况不算特别糟。我的意思是,我的机翼都还在,也不是在敌人的地盘上被一枚导弹追着跑,对吧?
没错。
我顺手摸到了左边的控制台,打开了紧急动力装置(EPU)。该装置随即启动,伴随着“嗡嗡”的声响,我的座椅后面开始震动起来。如果发动机失效,那么,紧急动力装置将为液压系统、飞行控制系统和无线电提供必要的液压和电力。F-16还搭载了一台喷气燃料启动机(JSF),这是一台小型涡轮机,它通过一个变速箱连接到发动机。它的动力来自于压缩空气和燃烧一种叫作肼的剧毒物质。随后,发动机就会被这个小家伙带着启动起来。这意味着F-16可以不像以前的战斗机那样,需要一堆辅助车辆伺候着才能启动。
06点02分26秒。
此时,我的脊椎因屁股下面传来的剧烈震动而感到相当不适。我拉杆俯冲,然后扭头从左翼观察机场的位置,我现在太高了,而且离机场太近了。随后我把注意力分配在了仪表上。早上的阳光非常刺眼,我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它。紧急动力装置提供的液压和电力足够支撑飞行控制系统工作。这是我目前唯一的好消息。
06点02分30秒,在跑道上空4900英尺的地方,我按下了麦克风按钮。
“贝尼·苏夫塔台……贝尼塔台……这里是‘马科(Mako)41’……”
我现在正在离跑道大约1英里的地方低速飞行,且只能控制两个参数,那就是距离和高度。熄火着陆是重要的F-16非战术训练科目,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我们都在各种天气下反复地练习这个科目,但那毕竟只是训练,训练的时候可不会真的把发动机关掉,我们只是模拟这种状况而已。而当你的发动机真的失效时,你的心态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我现在就处在这种情况之中,虽然发动机还在工作,但当前的处境真的很糟糕,而我没有复飞的机会。我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骂那些埃及空军的无能机务。我的脚下有数以千计的涡轮叶片,长达数英里的管道和电线。这些埃及人连英语都说不利索,更别说要看懂6英寸厚的英文技术手册了,这也是我连弹射座椅都不敢用的原因之一。
“该死的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我一边驾机不断滚转以修正飞行路线,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我开始以250节的速度降低高度,由于喷气式战斗机的滑翔性能并不好,我必须保持足够的速度。此时座机的油压力几乎为0, 驾驶舱闻起来就像油罐一样,但至少还没烧起来。
06点02分34秒,我放下起落架手柄。随着“砰砰”两声,我瞧见起落架信号灯只亮起了两盏—前起落架放不下来。该死的这真完美。此时塔台突然回应了我: “‘玛(马)可(科)’……‘玛可’……介(这)尼(里)是巴(贝)尼塔台……你叫我?”埃及人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
“‘马科41’……熄火着陆……紧急状况。”我冷静地回答道。我觉得,即使在埃及,我也得装装样子。
我现在位于跑道西南约2英里的地方,刚刚下降到3000英尺高度,前起落架依然没有放下来。我狠狠地掰了几下起落架手柄,但是指示灯依旧黯然。我心想算了,继续保持速度,随后开始驾机转向对准跑道,但那名傻子般的埃及空管还在给我找事儿。
“‘玛可’……什么?”他尖叫起来。阿拉伯人似乎天生就没有保持冷静和控制情绪的能力。
“重复一遍……你应该……”他已经被吓到说阿拉伯语了,为了让他冷静下来,我用阿拉伯语回答他。
“你个白痴……‘马科’在西南方向,2英里处。”
当这名空管开始以高语速说着阿拉伯式英语时,我所能做的只有把无线电通话的音量降低。不管怎么样,他帮不了我任何忙。而且我正忙着处理别的问题。两个轮子降落对我来说不算致命,因为这条跑道足够长。我现在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触地点和空速上。如果我的速度太慢,我会失速然后坠毁;如果我的速度太快,那我会冲出跑道然后扎进土里。这种情况下,要加速或者减速,唯一的方法就是控制下降率。在没有发动机的情况下,我只能用高度换取速度。
在F-16的熄火着陆中,有个简单判断自己能否回到机场的参考标准,那就是每2000英尺高度大概能滑翔1~3英里的距离。我现在的位置还算不错,有足够的距离和空速滑翔到跑道上着陆。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再做第二次,我相信我可以活下来。
然后我就看见烟了。
一缕灰色的烟雾从我的空调出风口里飘出来,我的目光在地面和烟雾之间来回游走,不知道是不是该跳伞。我很怕这个东西有毒,虽然有时候空调出风口会出来一些看着像烟雾的冷气,但是味道没有这么浓烈,这次的烟雾是燃烧产生的。
我立刻关掉了发动机,但座舱的噪音并没有随着发动机的停转而安静下来,烦人的告警音和空气撞击座舱盖的声响还在折磨着我。
“警告,警告……警告,警告……”
好了,我知道了。
此时是06点02分40秒。
在距离跑道1.5英里的地方,我降到了1000英尺以下,速度减慢到230节。我的喉咙极其干渴,双手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湿冷。随后我看见了被朝阳照射得金光闪耀的塔台,以及几辆闪着灯的卡车在滑行道上疾驰,这让我十分惊讶,因为我一直以为这里没有消防车。
我把抬头显示器里的绿色飞行路径指引符(FPM)对准了跑道的中线, 随后发现烟雾已经消失,这是个好消息;但我的前起落架还是没放下来,这是个坏消息。我稍微带了一点儿杆,把空速降低到190节。由于没有起落架,机头会触地,所以我要尽可能地降低速度。不过随着速度的降低,战机也愈发难以控制,这时我不得不把机头压下去以获得速度。
当速度降至100节的时候,我开始下压机头。发动机停转后,刹车系统是无法持续工作的,在大多数跑道上都有冲出去的危险,不过这个跑道比较长,所以问题应该不算很大。随后我大力踩下刹车,试图刹住这架战机。
06点03分07秒,在滑行至跑道的7000英尺处后,战机终于停了下来,我呆坐在座舱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双脚死死地踩着刹车,双手也用力地抓着操纵杆和油门杆。此时距我松开制动起飞过去了1分30秒,发动机故障56秒。
在确定自己还活着之后,我打开了驻车刹车,然后松开了氧气面罩,把头靠在座椅上。通过座舱盖,我能看见美丽的黎明和我自己的倒影。消防车呼啸着从我左侧接近,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并放松下来。
关闭紧急动力装置后,我打开了座舱盖,然后取下头盔挂在抬头显示器上,埃及那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哦,还有风沙和一丝丝燃烧产生的灰烬。我擦了擦脸,劫后余生的喜悦逐渐从脸上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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