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起,父亲常痛的呻吟不断。他在煤矿工伤,因医疗条件限制,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在工伤认证的规章制度中不再出现,最终一位工伤的老工人在制度下不再是工伤。我从小听着呻吟声长大,呻吟声有多长,我的阴影便有多么大。我不知道该对煤矿感恩,还是对煤矿仇恨。因为工伤,煤矿经常救济我的家庭,保证我从小长大接受正常的教育。这种救济,是领导在会上集体决策定下来的,让我对煤矿充满了感激。但也因为工伤,我仇恨这个集体。如果没有当时激越的重生产,轻安全,断然没有我从小到大的成长阴霾,也没有我看到的领怃恤金的长队。
有一天,我被安排下井了。下井之前称之为三级培训。集团公司培训了三个月,煤矿的教育科培训了一星期,在队组背诵岗标本后,才获得入井的资格。
第一个井是在五月份下的,当时骄阳似火。听说井下冬暖夏凉,我换着一身厚绵衣入井,在地面上出了一身的汗。一入罐笼时,清凉的感觉立马到来。水珠飘浮在空中,打湿了眼镜片。罐笼倏然下堕,速度远非电梯可比。矿灯扫向黑黝黝的井壁,心觉得在浮在了胸腔最上方。罐笼渐渐落地,身体和心都沉了底。井底冷冷的灯光,惨白的井壁,与上边光怪陆离的世界截然不同。我跟着队伍在或高或低的巷道中行走,心里有着点小期望,是否井壁的棚梁背后会透出一缕阳光?越走越热!冬暖夏凉原来是一句鬼话!冬暖夏凉,是相对地面温度而言,井下照样是冬天冷,夏天热。朝着工作面边走汗边流。从回风巷道拐到采区轨道巷时,初次入井的紧张,身体上厚厚的衣服让我举步维艰。坚持到了采煤巷道后,过了风门,到了一片黑世界。一瞬间,呼吸难以为继。规律的钢铁碰撞声使我听不清师傅们的说话,满巷道的黑灰使我分辨不出哪个是带我的师傅。但是当我看到皮带机上滚滚煤流时,心中有一种踏实的感觉。维持尊严和体面的钱,就是来自于脏与汗的环境。
和老师傅抬着五十米的信号线走在残采面的巷道之中,满巷道的工字钢棚腿基本全部变形,木柱或单体柱顶着棚梁,我在巷道中跌跌撞撞前行。抬到750米处时,电缆抬到了位置。师傅说:小伙子,还行!通常你们第一个班都走不上这么远。
第一顿井下干粮是在液压支架下吃山西特色炉面。豆角基本是一掰两半,油乎乎的,上面躺一支双汇火腿,卧一颗剥皮鸡蛋。吃了大概几口,头顶上轰隆隆作响,老工人忙将干粮捂了起来。一阵子黑灰飘过,我的饭菜上如洒了一层胡椒粉,白鸡蛋上更是明显。我以为响雷了,天真地发问。老师傅们哈哈大笑。他们告诉我,这叫响顶炮。他们的笑,让我终生难忘。面孔黑乎乎的,眼睛白白的,嘴巴油油的。看了他们的脸,我的也白不到哪里去。
升井后,月色正好。月光将矿山浸润,地面泛着热气,矿车撞着钢轨,这种最应浪漫的夜色,有着一件流浪的躯壳。洗澡时,我十分精细。满以为洗干净了,老师傅拿了小镜子给我看,眼眶,鼻子下,下嘴唇,脖子全是黑色的。再次十二分仔细地洗了一次,眼睛红肿了才出了澡堂。穿戴好,觉得自己开始在通过劳动实现价值了,觉得此生必然不能天天如此,雄心再次在心底激荡。直至澡堂门口,有一面巨大的镜子,照了一下,烟熏妆还是没有洗去,而且耳朵之中全是黑。没有再返回澡堂的勇气了,一个人,静静的走回了单身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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