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红村的故事

大概是93年,还是95年,具体记不清了。我去跌水玩,听说以红村有人想私自开发跌水瀑布。他已经规划出方案,且部分项目已经实施。

他在最大跌水深潭旁挖了头座狮,又顺着左侧的崖边,挖了阶梯通向跌水的崖头下方观景,那是要有天大的胆子才敢去的啊!没有护栏,没有硬化,更没有压力测试,一旦塌方,稍有闪失,必坠落跌水下的深潭。 我亲自登临过,那感觉似花果山似水帘洞,青绿山水,沁凉舒爽,世外闲人,雷霆万钧,横刀立马,鸿鹄之志……都会在脑海中闪现。

那时还是处女地,想私自开发跌水瀑布,县上没少打招呼。“一句话,搞破坏,要把你抓起来。”

02还是03年,跌水的开发已经基本成型,我出了点事避祸西海岸公司陆总的跌水缆车站当了名半年的缆车司机,他这玩意比赶牛还容易。一直在站上听说以红村上出了名科学家他的脑海中有各种神奇的想法。以红的坝子比较平坦水源也好他有一块四齐两亩多的田,一直闲置荒芜。他最喜欢挖些奇珍异草去田里栽种,捉些蛇鼠草莽,黄鳝泥鳅,歪歪贝壳,毛毛虫花蝴蝶,附近村走失的牛马畜牲,去田里养殖繁衍。

临近年边,我的缆车师傅,他就是以红村人邀请站上的人去他家吃杀猪饭。这位科学家的田在进出村子最宽的路边,别的田里油菜绿油油一片,他的田里显得格格不入,已入腊月就更显得萧瑟,枯黄的玉米杆,葵花杆,烟草杆在霜凌的欺负压迫下更显垂头丧气。

我几次想进田看看,我的师傅都拦住我。不要去,里面麻蛇毒虫多得很多,附近的田主唯恐避之不及。田的四周没有围挂养殖护栏,科学家可能没想到,麻蛇虽然没有脚也是会跑的,青蛙蛤蟆不会走,纵一纵也算是一步的。当然我也深刻认识到但凡科学家都是有实验田的。

闹完元宵,偷了青,打完拼伙。一年的新起点,新征程,新念想规划,就又要开始了,但一切却又是未知的。

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河边走。人们都想让流水,把他一年的坏事,霉运带走。年年难过,年年过,大抵如此。

三月三的的跌水,闹热非凡,地处河谷,群山环抱。县城阴雨绵绵,这里晴天烤烤。桥头起的那棵樱花,微红,爆红,灰灰的三四天,樱花树就变绿了。河谷里的花开得早,开得早的花谢得也早。

一批批国外游客,乘坐大巴来游览。今年与往年不同,去年的下半年旅游局一分为二,局里主管行政,景点为公司自负盈亏。景点与缆车站再一次一分为二,旅游景点的门票不在包含地轨缆车门票,去年的下半年就是老板最糟心的一年,从有票就有一口的,变成又一个自负盈亏,他时常半夜三更回来,打铃让我放车下去接他。

这次多来个姓郑的昆明人一嘴的昆明腔在这山腰的混凝土堡垒之夜听着怪不习惯的他对着窗户说道:“小伙,快下来帮忙,雨大,让雨淋湿就废了,其它不管,我们两个把这照片送屋里”

这照片已装饰框,足有二米长,50厘米宽,一幅跌水十瀑的全景画。

我忽然想起来去年的临近冬天,老板让我去景区门口接人,帮他提一大只黑色提箱和拍摄三角架,此人较儒雅,他的爱人陪着,他在景区呆了四天,前三天他背着相机在景区游玩,第四天天气突然放晴,让我帮他送装备去他预先选好的点拍下这幅全景。

虽然我不懂摄影技巧这样的装备更是连见都没有见过还是个近视眼,我的眼里一片模糊。但相机的成像原理,拍摄理论应该就是这样的。十几年后手机全景拍摄不就是这样的么,全景照不是拍下来而是被拉下来。

这照片原照、胶片、样片,与放大后的照片,合并在框里放在缆车岔道处供游客赏析,原照被放大,放大,再放大

喷绘在缆车站的站台上招缆顾客缆车站的新门票也换成了全景照。

姓郑的昆明人则对我说,我不用开车了,就在下站台,自己组织一些讲演词句,游客多,外团就去岔道和他侃观景台跌水的一目十瀑。几天后,旅游局长也来了,挂着台相机来看了照片好一阵,就去山野取景,听说不是抱怨相机的镜头小了,就是抱怨取景框小了。

此照后来被多人用数码模仿拍摄,胶片相机拍摄就后无来者了。

农历三月三一过,闲了几天,当着众员工的面,领了薪水。过后姓郑的昆明人又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又拿了三百给我,我没伸手,也不知这是什么钱,还是觉得他小看我了,我的一生何止这三百,他说多劳者多得,口才不错,五一、五四继续努力。

我心里扭曲了一下,去他娘的口才不错,我要不是因为多嘴,何苦避祸于此,手还是下贱的去把钱接过来。末了他又对我说,不要对别人讲。我什么都没有说,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宿舍我的师傅问我,他叫我去干什么。一定是背后给我钱,然后说了句,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过了五一、五四,跌水的游客就逐渐少下了,偶尔会有几辆辆巴士,甚至只在白虎山脚,远距离看看最大的跌水,车下来停车场放松方便一下就调头离去,跌水的游客量就彻底少淡下来。

老板的队伍修整,基础建设一刻不松。引水沟道排堵,级级蓄水池清洗消毒,对讲机不离不弃,都能听到老板那纯正的京腔,抑扬顿挫又带点命令的口吻,高高在操作室,望远镜察着事物动态。

“下站,下站!有团队进了门,过桥了!小伙!小伙!准备接客!”只要三天没生意,老板就会让你去轨道两旁丘陵地割杂草,条锄挖坑,准备栽树。我在这里半年,钱没挣到几个,树却栽了不少!老板还不时的在对讲机里规划着,以后树长高长大了,想在白虎山下看跌水就难了,只能听听它的声音。

他在每尊菩萨面前都双手合,虔诚祷告。十斗普庙上的后墙就没有菩萨有的只是墙上的一面面是镜子。

再一次路过科学家的实验田,那几棵玉米杆,葵花杆还在田野杵立,别的田里水稻已经分秧发黑,科学家的实验田野草爬得更远,更深,分不清是蛙还是蛇在野草田里乱舞。

老板自言自语道:“听说你对他很感兴趣,他感叹了一声。哎!一个失意的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没有搭话,老板就是老板,是有眼线的,连我对谁感兴趣都知道。

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才是一个失意的人至少还有实验田。而我何尝不是如此除了失意,还失败。卑劣下贱的品行,油嘴滑舌的腔调,好狠斗勇的性格,爱钱如命的德性,天生贱人贱命如河里的浮萍,河畔的野草花一般,扎不下根来。

雨后跌水的天空白云尤其的清澈,湛蓝的天中夹着丝带般的云朵空气也感到比往常,更加的湿润、干净、清新、轻轻柔柔的风吹着,扛着锄头往马脸洞一路走去。黄黄的河水上涨了,跌落在石头崖下,瞬间开出洁白如玉的花朵又溅落分散再分散如珠般的水滴恍若浮在山崖左右行成一道道虹彩。

六月印度洋暖流的季风吹来给云贵高原带来了充沛的雨水,此时的跌水进入了它的最佳观赏时期,下游的潭水可以静得可怕,上游的跌水可以暴跳如雷,可以清新脱俗、温婉动人,这里冬暖夏凉,洪涝不着,地震不着,山垮塌不着……

劳累了一天,扛着锄头回到站台下,都像霜打了似的斜靠在阶梯上提不起一点精神,夕阳斜挎挎的照在站台上,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缓步走上台阶。

上台阶的来人,穿一深灰迪卡布中山装,两鬓已经斑白,五十岁左右的模样,不老也不年青,尴尬的年纪,头发凌乱,脖颈尤如锅灶排烟孔的积炭一般,脚上一双解放鞋可能是常趿拉着,后跟的帆布已经支离破碎。背一篾竹背篓,手上握着一只用苔藓,铁丝扎成的小狮子,细看与瀑布滩边人为挖的座狮有几分神似。他企图往缆车站右侧的山路直路通达马脸洞上的大路,在缆车站站台前靠椅上休息,卸下背篓,我看到他篓里都是兰草与狮子。

景区的管理人看到他的到来,黄昏冷清的站台瞬间快活起来。大声问说道:“科学家,今天卖得几棵兰草几对狮子?

你的玉米什么时候全国推广普及栽种。”

这是对讲机响起来,我的缆车师傅说道:“小伙啊,科学家近在眼前。”

看来他们都知道这个玉米故事而我却是第一次接触他。附近过路的村民,站台服务员,景区管理员。犹如看马戏团表演似的围着他,认识的嬉笑怒骂相互递烟点火都像是入了场专候着他的表演。

这个接待区瞬间烟雾缭绕并没有一个人递只烟给他,我往石阶上起身和他近身坐下。拿出烟盒,递了只烟给他亲自给他把火点上。

问说道:“大哥,你很了解玉米吗?记得我孩童时,砍菜割草每每口渴难耐,就会挑一颗粗壮的玉米杆来嚼水解渴,那时候的玉米杆甜脆可口,润喉生津。”

他吐出一口烟,眼神少了些空洞。

看着我认真说道:“兄弟啊,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玉米杆粗壮甜脆可口,千万不要以为是玉米长得好,它仅仅只是长得好看,玉米的养分糖分都在玉米杆了,玉米棒子并没多少养分糖分,玉米棒子特别大还会出现’稀赖果’情况。

我顺着说道:“’稀赖果’我知道的,玉米棒很大玉米却是稀稀疏疏的几颗颗。”

我试图打开他的话匣,又递了一支烟给他,把火点上。

他说道:“玉米扬花的时候,就用牛角尖刀割开玉米杆的根部尝一尝如果很甜,再割下玉米顶部的穗子抖下花粉,去瘦小的玉米杆上人工授粉。”

越是粗壮的玉米杆越甜玉米棒子越小。

我顺着他的话说道:“你是正确的,反其道行之未必不可后来呢?”

他冷笑了一声,割的多了,都说我糟蹋了一棵苞。谷村里的人都说我神经病,后来干脆叫我“科学家”。

我冷嘿了一声。

说道:“村里的人就不懂了,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物种的改良企是一朝一夕。”

他突然把脚往解放鞋里抽出来登踏在站台的靠椅上。

兴奋的说道:“最近在老深沟“纳鱼笼”附近找兰草,意外发现一棵玉米杆上戴着三个’红帽’,不久就要把它移栽到实验田里人工授粉观察它的成长以后一定要培育出每节玉米杆都背一根玉米棒子的玉米。”

说道兴奋之处他把脚收回到鞋子里,站起身来捞起自己胳膊袖子握紧拳头让自己的肱动脉肌肉壮实起来,每根玉米棒子都有这么粗这么长。

突然间一只手指向天,一只手指向地。要让玉米杆的顶部长出谷子和高粱根部长出花生和土豆,以后生活富足日子好过了,青黄不接之时,再也没有人半夜三更,栽根马爬般去偷玉米棒子。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闪现出这种奇幻的植物来。那怕只有憧憬着,理想信念着,向他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我千万个没想到一个在众人眼睛里被视称为疯子的人,居然有如此家国有如此情怀。

拉他做到凳子上再递给他一只烟給他把火点上。

问说道,你的实验田太过薄瘦这是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不要嫌弃拿去买点肥料。

就这么几只烟的功夫我看他背起背篓要走。

我说道:“今天就不要爬这条山涧小道了我送你上去。”

转身去窗口让票务给我张票,让她记在账上,提起背篓送到车上邀请他上车。

按下电铃,操作室接到信号,再次回铃十秒钟后缆车缓缓启动。

站台上景区管理员附近村民鸟兽状散开站台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这是贵州安顺云马飞机制造厂来设计制作的地轨观光缆车,在马岭河峡谷事故后,这种特种作业是重点检查整治的对象。

相对安全的是,不会出现钢丝绳搅到一起断裂的情况。每天动车前检车就成必不可少的重点,电力拖动控制绞盘液压泵控制着刹盘,减速箱钢丝绳的两端挂着两节车厢,你上我下,我来你往般在中间分叉点会车。30度坡度每天得往轨道巡视走到下站台、钢丝绳,路基轨道,摩擦轮缺一不可,下班后车停在中间会车点平衡点挂住。

缆车越爬越高,右侧边的跌水传来轰隆隆的撞击声跌水跌下的水一泻千里,两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河岸的两侧只见茂林修竹,凭空鸟语,空气越来越润人心脾一条大河横卧在眼前河水急奔而下,它通向黄泥河通向鲁布革今天显得特别暴躁不安,远处最大的跌水在两山之间的凹槽处飞流直下,像一条白色的带子挂在山石前只有下游的潭水像死水一般越往下游越平静,短短几分钟的车程今天特别特别漫长。

没有了梦想,没有希望,只有等待与深潭下的水有什么两样。

两个失败的人就这样相遇了,我尊重他,了解到科学家实验田的始末。

一个得志的人,晚年失败仍还苦苦寻求机遇越过越潦倒越过越难过。

送他到马脸洞上方,叮嘱他一定在这里等我,迅速折返到操作室告诉我师傅徒弟今天要辞职了。

薪水多少月末结算后请转交给他,迅速打背包,把被子送去观景台还有半条烟一并赠送了,让他不要嫌弃,可御风寒。

他往背篓里,拿出一对苔藓狮子,几颗兰草,让我放茶盘里,薄薄的一层水要勤换,狮子会常青。

就几句话,两个失败的人这样落寞别过。反身直奔景区停车场才想起已是身无分文。

一路步行踏过“龙吊崖”“纳鱼笼”“大龙潭”

一路步行到县城

六月中旬

县城的坝子里

瑞云万条,沃野千里

玉米地正扬花

风吹过玉米地哗哗的响

“这样的生活就好了,富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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