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公司顾问田涛在2013年至2019年6年时间内,对华为上至高层下至普通员工共几百人进行了访谈,集结成了一部《华为访谈录》。
被访谈人:曹贻安 1991-1999年在华为工作 曾任华为副总工程师、市场部副总经理
访谈人:田涛 著名管理学家、华为公司高级顾问
乌耀中 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教授
来 源:正和岛
01、我进了一家“渔民”办的企业
田涛:曹总是华为研发早期的主管,这些年转型非常成功,画油画,小提琴也拉得非常好。
上小学赶上“文化大革命”,我根本不爱看书,一看书就犯困。我们是属于不爱看书的一代人,写作上的基本功也是很差的,尽管我们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能够理解和领会很多东西,但就是没办法表述出来。
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每天早上5点爬起来跑步,跑完步再打会儿篮球,然后去食堂,把一家人的早点买回来。下午放学回来还要洗菜做饭,我妈回来就是炒一炒菜。我从小就必须要做家务,要自己管理自己,所以我的动手能力可能是比较强的,包括当时学拉二胡、小提琴,上手也很快,都可以达到上台独奏的水平。
乌耀中:你从小就学了这些乐器?
曹贻安:对,学习《赛马》《梁祝》这些名曲。后来我拿起一些乐器,什么单簧管、萨克斯、古筝,不需要多长时间就可以演奏简单的独奏曲。
田涛:他(指曹贻安)的高尔夫球打得非常好,70多杆。
曹贻安:我最好打过69杆。
田涛:60多杆啊?
田涛:但是学的通信?
曹贻安:是的。我1977年中学毕业后就下农村插队,国家恢复高考以后,准备考大学了,然后开始学习,在农村也只能自学。我爸在湖南省邮电管理局工作。我们家祖上是书香门第,太爷爷是教私塾的,考中过秀才,在唐生智的军队中担任过参谋。我爷爷是湖南大学毕业的,他自己说是曹植的后代,他和田汉是好朋友,属于出口成章的人。
……
田涛:这种家庭氛围对你以后有很大的影响?
因为邮电局在那个年代是非常好的单位,别人想进也进不去的,所以我就没去考大学。进了长沙邮电局以后,我就考了北京邮电大学函授分院。当时长沙邮电局的局长、总工程师都是函院毕业的。函院学生是边学习边工作,在校生主要是培养学习能力,但在工作中你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反而是函院的学生动手能力更强一些。
田涛:大学刚刚恢复,各个学校师资也不够,甚至连桌椅板凳都不够,所以那个时候函授大学,包括电视大学很流行。
乌耀中:函授也要读几年吧?
曹贻安:6年。
乌耀中:算下来学习时间也不短了。
曹贻安:6年以后也只是给一个函授大学毕业的文凭,北京邮电大学校长签发的,不会给学位。我当时在长沙邮电局进的是最好的科室——传真室。那个时候传真机是很牛的,可能一个银行就一台。当时从日本买回来的传真机坏了,我还能修。后来长沙邮电局引进西门子的交换机,一万门的,安装的机房比这个房间还大好几倍。一万门的 络配置2.4m×0.9m的机架,十几个机柜。
田涛:这些胶片的文字全是德文?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曹贻安:我不看文字,只看图。在一个大厅里,把小图纸放在地上一张张拼起来,这样才能完整地看一块电路板图纸,然后我再研究逻辑关系。当时到什么程度呢?交换机随便拔出一个板子,我就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实际上,我也没学过交换机。后来,我和另外一位同事一起承包了一个叫邮电四厂的工厂,是做摩托车配件的。
田涛:这是哪一年?
曹贻安:大概是1988年吧,我们是第一批出来的,承包邮电四厂的时候我们就想做交换机,但它是做摩托车配件的。总厂做交换机,但也不会给我们承包,就给我们一个株洲的小分厂。我进长沙邮电局的时候学过半年的钳工,车床、冲床我都懂,去到工厂,摩托车配件我也能做,我们做的是摩托车液压减震器。
我定生产任务的时候,工人说:“啊?不行,不行!”我说:“你下来,你看我做。”我操作下来他们也没得说了,只能按照我们定的那个量来做。开始我们做出了布控电子交换机,也去开了局。但我们还是想做程控交换机,就凑了几万块钱到深圳来买芯片,香港人从口袋里掏出几个芯片给我们,几万块钱就买了几个芯片。这样能做出交换机吗?不可能。
所以我们就商量,是不是找一家别的公司做。那时候我们看过西门子、阿尔卡特的交换机,国内九江电子、邮电部十所(邮电部第十研究所)的交换机也都看过,我们就找到在深圳做交换机的长虹去应聘,他们说:“我们是国有企业,进人指标很难搞。蛇口好像有个叫华为的,是渔民搞的,他们属于个体户,可能有需要。”我们就这样找到华为,这是1991年。
02、不让做数字交换机我就辞职
田涛:你刚进华为时有几个人?
曹贻安:没几个人。当时华为在代理鸿年的交换机,郑宝用改进了鸿年交换机的功能,所以销路比别的代理商要好。
田涛:可以根据客户的需求做改进。
曹贻安:必须得佩服郑宝用,两本那么厚的说明,他半个月搞定,就完成功能改进。
乌耀中:那这个还叫鸿年吗?还是叫华为?
曹贻安:还是卖鸿年的机器,只是做了一些小改动。后来华为自己开发产品,但那个设备设计上有问题,老掉话。我们来的时候,老板就说:“煤是洗不干净的,你不是牛吗?那你就去洗煤吧。”
我们就被发配到西乡,张建国是主管,他安排我们维修一堆电路板后就走了,我们大概半天时间就修完了。后来没事干,我们就去装洗澡用的热水器,切管、攻丝,再装上。看到门也是破破烂烂的,我们就重新做了个木门。
我们是没事找事干,自己开玩笑说,跑到华为来干水电工、木匠了。刘平后来写文章说我原来是生产线上的一个工人,实际上我没有当过工人,也没有进过生产线。
田涛:早年进来的人,有技术背景的都去做维修工程师,或者叫维修工。胡厚崑也是这样,可能刘平就理解成做工人了。
曹贻安:后来郑宝用安排我们优化那个设备。有一天,郭平又碰到掉线了,他过来找莫军去研究,我才知道那个设备打着打着电话会常常断线。
田涛:那是第一款设备?
曹贻安:对,四十几门,一个小盒子,做总机。
田涛:那是谁做的?
曹贻安:好像是郭平、莫军、张建国做的,郑宝用是总工。这个设备老掉话,当时我到华为没多久,当然他们也不会咨询我的意见。那天郭平特别兴奋地跑进来说这件事,我没事干,就让莫军把他的图纸给我看了看,我告诉他,在某个地方加一个钳位二极管,就不会再掉话了。加完以后,果然再也不掉了。
当时莫军就说:“老曹,还是你厉害啊!”我一直想做数字交换机,他们做的是模拟机。郭平、莫军、杨明峻做的HJB48是模拟用户交换机,郑宝用、徐文伟、聂建林做的JK1000是农话(农村电话)交换机,也是模拟的,两方同时在做。HJB48做出来以后,一年的销售就全靠它了,因为鸿年的饭是吃不了了。
田涛:1991年的时候,鸿年就不怎么给设备了?
曹贻安:不怎么给了。为什么老板会有忧患意识?因为当时每一年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我进华为时就想,只要能赚到10万块,我就走人,就退休。
田涛:每个人都这么想?
曹贻安:嗯,每个人都这么想。当时的收入全在公司,股票、工资、奖金都是白条。配股都是看着你的收入配的,你的账户上有多少钱,他就给你配多少股票,反正你别把钱拿走。
有些员工会想,是不是公司明年没有饭吃了,我的钱就都变成纸了。每年都会有很多人离开公司,就是马上兑现股票就走人了。
这中间有很多很厉害的人,像聂建林,他是做JK1000交换机的,徐文伟负责硬件,他负责软件。他负责的软件可以一个礼拜开通,可以打电话。他可以用0001二进制来编整个程序,任何一款设备,包括我们的绘图仪出现问题了,他都能修,非常厉害,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毕业的。他走的时候,传说老板要送房子什么的,他都不要,就要走。
田涛:那个时候兑现股票、带现金走的人有多少?
曹贻安:反正好的、能干的人大部分都走了,包括做测试的,测试是我们中试中心的前身,研发出来的板子要做一些设备来测试,才能批量生产。最早搞测试的人叫周继国,他以前在一个研究院做机器人。
田涛:那个时候做机器人的很少。
曹贻安:他做出来后,看到自己有十几万的收入,马上兑现钱走了,去新加坡了。
田涛:这些人后来你有没有联系?
曹贻安:没有联系,走了就走了,那时候通信也不发达,不像现在有手机。包括聂建林,也没有办法联系,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每个时期会有每个时期的困难,但老板带着大家最终都能闯过去,包括HJD48销售、JK1000出来补上农话交换机销售,同时我们08机也在做。刚开始因为郑宝用在做JK1000,没精力做其他的,所以不怎么同意做08机,不管我怎么说,如果他反对的话,是做不成的。
当时郑宝用在老板心里的地位是谁都可以走,郑宝用不能走。因为老板骨子里是喜欢博士的,对教育背景很看重。
田涛:对教育背景很看重?
曹贻安:后来我手下也有很多博士,包括郑树生、乔小平,老板是打心眼里喜欢的。至于我,他在员工大会上唯一说过一次,“曹贻安是属于自学成才的,以后要把他送到美国去学习”。
所以当年我申请做08机,郑宝用不同意是做不成的。年终市场部的人回来,老板安排我们做研发的给市场部的人讲讲课,我就讲了一下数字机。
我说:“我们为什么要做数字机,数字机简单地说,并不复杂,就像一层窗户纸,你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觉得非常神秘,不可碰。一旦抹抹口水,往里一看,原来不过如此。”然后我就走了。
市场部的人就找老板:“曹贻安说了,数字机就是一层窗户纸,我们为什么不做?”第二天又到讲课的时候,因为没见我人,当时老板桌子一拍:“曹贻安干什么去了?扣他的奖金。”有人说曹贻安辞职了。
我当时去了珠海,邮电部十所的人介绍我去找珠通,我问他们愿不愿意做数字交换机,人家说做啊。回来就办辞职手续,我记得老板的脸当时特别白,对我说:“曹贻安,纪平那里有个入深圳的户口指标,你去找她。”直接跟我说这一句。
田涛:那时候有户口指标可真是不容易。
田涛:民营企业,政府也不会给多少指标。
曹贻安:他说:“你去找纪平吧。”这才同意做08机,但让我到16栋8楼去做,不在公司弄。
田涛:就是让你单独搞一个小特区。公司那边大家都在做模拟,反对做数字机。
曹贻安:要是老板不下这个决心做08机的话,我肯定会走,因为我的目的就是要做数字机。
田涛:是他认识到这个趋势了?
曹贻安:是不做真的不行了。老板总说邮电部的一步到位是错的,但大趋势就是这样,邮电部部长都发话了,要一步到位,各个省都在喊这个口号,如果还抱着做JK1000空分机,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田涛:实际上是市场已经有这种强烈需求了。
曹贻安:已经有强烈需求了,那些办事处主任回来都在叫唤,销不动啊。
田涛:还是来自客户需求。
曹贻安:我当时跟老板说:“你投资50万,我给你做个2000门的数字交换机出来。”他说:“你研制出来以后,我给你扔到海里去,你50万能做成啥?我要的是一流的设备。人,我一个没有,你自己从全国招;钱,你不用操心,公司会想办法。”
就这样我从一个人开始做这个项目,后来招了李学峰、任于胜、易兵等人。我们一起去了邮电部十所,听他们讲2000门交换机的课。在课堂上,还有其他几家邮电企业的人。我注意到其他厂有技术好的人,就琢磨着怎么动员过来。后来动员了毛生江、杨汉超过来。
当时他们住招待所,我们住宾馆,我们每天晚上可以吃羊肉串,喝啤酒,聊天,他们很羡慕这种生活,就被我们挖过来了。
田涛:毛生江是说你天天请他们吃夜宵,喝啤酒,其实就是在游说他。
曹贻安:游说了3个人,来自不同的厂家,我们觉得就这3个人技术还算可以。课堂上一交流就知道谁行谁不行,不行的人叫他过来也没用。
乌耀中:当时开发团队有多少人?
曹贻安:有20多个人,后来不断地补充。
乌耀中:从开始到做出来,整个花了多长时间?
曹贻安:一年半左右。
乌耀中:完全做好?然后就开始卖了?
曹贻安:实际上只用了一年多就开局了,2000门局用机和用户机是两个部门做的,分开的。
田涛:但是如果晚一点就拿不到入 证了。
曹贻安:我们真的是最后一批拿到入 证的,后来邮电部就关闭发入 许可证,因为太多了。
田涛:你们做的交换机与西门子做的交换机有很多技术路径上的不同?
曹贻安:西门子设计的东西是属于它的年代,芯片的技术是日新月异的,几年的时间就发展得非常快。一个万门 络,我用最新的技术做出来,只有两个抽屉大,而他们的得要十个机柜,谁的东西好,一目了然。
我们要做农话,农话的环境非常差,防雷设施是必须的,但他们的万门交换机是放在大城市的,尤其是在欧洲,外部环境设计是配套的,在欧洲用起来没问题,但如果放在我们的农话里,肯定不行。
田涛:适用不同的市场、不同客户的差异化设计。讲讲你们当时研发的一些场景,比如加班?
曹贻安:就像大学一样,反正大家都在一起,很明确,各干各的板子。也没有任何人说不想加班的,因为每个月都在调工资,跟你的实际利益是挂钩的,你做得好,下个月就真调了。
当时公司楼下有个证券公司卖股票,是排队的,排队的怕插队,都是抱着的,我们连上班都挤不进来,上班要越过抱着排着队的人,但我们没有一个人去买股票。
田涛:当年就没有一个人去买股票?
曹贻安:没有,根本就没有眼红过。你们赚你们的钱,你们发你们的财,好像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任何人去过问这些事情,不然我们怎么能一年多就可以开局了呢?
田涛:你们大概一天工作多长时间?
曹贻安: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田涛:每天?
曹贻安:没有什么工作多长时间的概念,反正爬起来就去食堂吃饭,吃完饭就去干活,困了就睡一下。
田涛:周末呢?
曹贻安:没有周末,没有这个概念。
田涛:那个时候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曹贻安:互相之间都好,哪怕是跟JK1000的人。因为大家都在公司,所以我们真不觉得有什么“垫子文化”,是真就觉得公司舒服。因为要我回到农民房,没有空调我难受,在公司有空调,睡桌子底下比回家睡舒服。
大家一上班把我弄醒,我刷个牙,洗把脸,吃个早餐又开始工作了。没有任何人刻意叫我们来加班,真正做研发的人不在乎上班时间,能做出东西来是有成就感的,当时如果能够做出来在国内就属于比较先进的,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
田涛:没有强制性加班?
曹贻安:没有。你不加班,你偷懒,去交女朋友也可以,没关系啊,没人拦着你,只是下个月工资就没见你涨,别人涨了。
老板的理念就是不让雷锋吃亏,假积极一辈子就变成真积极,这样也杜绝了很多人打小 告。你咬嘴巴没用,打小 告没用,我就假积极。
田涛:天天假积极就变成真积极了,也不容易啊。
曹贻安:如果你在,他们就加班,你不在,他们就不加班,那没问题,你天天在啊。
田涛:这就是论结果。我晚上9点在北京研究所跟员工聊天,一个办公室大多数员工都在工位上,大都是85后、90后的,说回去一个是路远,一个是外面雾霾严重,公司环境这么好,也没有雾霾,办公室有空气净化器。当然重要的是,“我手里的工作没有干完”。
曹贻安:也干不完。确实是东西晚了就没饭吃了,没有办法开鉴定会就不能销售了,必须得越快越好。大家天天都在这里做,你要是拖了后腿,自己都觉得不舒服。
田涛:听说早期很多很聪明的人都走了。
曹贻安:有些能干的人走,是想自己干,把技术带走了。但是他的副手、团队已经掌握了这些技术,所以对公司的影响不是很大。做电源的是陆东文,你别看他像个粗人一样,实际上是很细的。他整一个散热器的流向,就是抽一口烟再吹一下,然后抽一口烟再弄一下,他可以琢磨一晚上,不动。
田涛:不是靠仪器?
曹贻安:不是靠仪器,散热气体的流向他是靠吹,用人来吹一晚上。那个时候仪表仪器也没有那么先进,所以有一些设计只能想办法增加一点变化。当时研发人员实际上是自己的头儿,就像研究“两弹一星”的人一样,没有谁压你,老板只管加工资。
03、我把万门机的方案交给了李一男
田涛:早期这个行业,比如说程控交换机,巨龙公司的老板邬江兴是什么情况?
曹贻安:邬江兴带着我参观过他的机器。
田涛:他是发明人吗?
曹贻安:对。
田涛:他是“中国大容量交换机之父”,这是公认的。
曹贻安:对,他是第一个做出万门机的,邮电部十所只做出了2000门。但是他的软件继承性不好,只掌握在几个人手里,他又没有编制来招大量的人帮他往下做,所以有用户提出问题,希望增加功能等,都满足不了。
田涛:编制问题是国有企业的共同特点。
曹贻安:是,他没有办法大量招人,只能招一些学生来帮帮忙。
田涛:华为为什么能把继承问题解决好?你看你手里有那么多的技术。
曹贻安:我们在公司内是共享的,软件模块化,可以像芯片一样,通过模块组合就可以实现新的功能。
田涛:为什么华为当时能做到共享呢?
曹贻安:用芯片的概念管理软件的思路是老板提出来的,他也没有深入研究这些东西,只是觉得你们这些软件为什么不能做成像芯片一样的模块化,把这些模块拼一拼,又产生新的功能。
田涛:把软件模块化这个思路今天都是新的。
曹贻安:当然。我们实际上一直在摸索,怎么把软件管理真正做成模块化,这是很难的,费敏他们当时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田涛:有没有像国企一样不愿意共享的?
曹贻安:没有。
田涛:早期就能做得到?
曹贻安: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做的。
田涛:本来就是一起协作做的?
曹贻安:对,没有让你一个人包着做,当然也有例外,比如JK1000的软件就是聂建林一个人做的。
田涛:像这种情况在中国,包括民营企业也很难做得到,就是研发上,大家一开始就是协作。
曹贻安:邬江兴做的04机,我全都明白。但我们做2000门的模块是没有选择的,必须要做出来,这样08机才能向万门机或者十万门,往更大的容量上走。
毛生江是做软件的,我把项目经理的职责交给毛生江,然后跟老板提出去做销售。我离开研发之前做了一件事情,我说我们一定要做万门机。万门机的模块实际上已经做出来了,但是 络和操作系统还有问题。我们用的小操作系统是邮电局十所的,只能用到2000门这个模块,用到万门机的时候,这个操作系统支撑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当时招人就有意识地招在操作系统上有能力的。我有一个完整的硬件方案,但是软件的配套跟不上是不行的。当时招的几个人,有一个是刘平,还有一个是李一男。
田涛:刘平、李一男都是你招的?
曹贻安:对啊,李一男是郑宝用推荐的,刘平是我在的时候招进来的。刘平的工作非常明确,就是做操作系统这一块。李一男也是,他进来以后我没有让他干别的,也是做操作系统。
只有这一块跟上去,软件才能支撑万门机那么大的一个实时操作与控制系统。硬件方面,也就是万门机的 络构成方案,有复杂的整体方案和很多图纸,我完完整整地给了李一男,当时他刚从学校毕业,实际上对交换机还什么都不懂。
田涛:学的也不是通信。
曹贻安:他学光电的,根本就不懂交换机,所以我要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万门 络应该怎么构成,应该怎么做,我也极力推荐他来做万门机的项目经理。研发技术发展确实是日新月异,我本身就有缺陷,没上过大学,英文很差,快速了解国外的新技术有困难,没办法继续做技术研发,所以我很清楚我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我觉得2000门能开局了,万门机 络架构我也跟李一男说清楚了,就走了。当然,这件事情只有李一男和我知道,我只有一个手写的方案给到他,其他人并不清楚,人家可能认为那是李一男的,因为没有写一个曹贻安的名字在上面。
1991年年底、1992年年初的时候,电信总局的钱总,一个非常牛的人,一般是请不动的,还有个黄处长,两个人从国外回来路过深圳,老板不知道怎么把他们给请来了,请来就说:“曹贻安,赶快给讲一下,我们的数字机是怎么回事。”我就开讲了,当时老板、郑宝用都坐在下面。
这次交流了很长时间,04机、5号机(美国朗讯的5ESS交换机)、EWSD(西门子的一款产品),他们问得很细,细到这个东西怎么实现的,交换到哪个地方,因为他们是做引进的,钱总又是电信总局的总工程师,是电信这个口在技术上最权威的人。
我说04机达到万门以后,再往上扩的成本会成几何级增加,它的拓扑结构使得再增加2000门,马上就要增加一个乘方的数量,再增加2000门又要增加一个乘方的数量,达到万门以后的成本会很高,而且实现起来也很困难。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采取其他方式。我们的方案综合了5号机和04机的优点,达到比较大的容量的时候,成本还是能控制得比较好。所以,方案上比这两个都领先。
田涛: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
曹贻安:就是对比。钱总对老板说,他们搞了10年的交换研究,还不如华为两年的成绩大。他知道我们刚搞。
田涛:业界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
曹贻安:做不出来,04机做成这个样子已经很牛了。后来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把方案完完整整地给了李一男,给他讲透了。那时做大型交换机的厂家也很多,我们实际上是最后一批赶上的,再往后邮电部就不给发进 证了。老板要是不做那个决定的话,不让我单独找个办公地点去做,我们就赶不上了。
我之所以把万门机方案交给李一男,也是因为其他人都抽不开身,张云飞、白志东、唐新兵等,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摊事,只有李一男是招进来以后,我让他做操作系统,他可以空出来。而且下一步万门机的操作系统很重要,如果操作系统过不了关,等于整个控制系统没有解决,光逻辑上走得通也是没有用的。
田涛:李一男当时是主导万门机的吧?
曹贻安:2000门是我主导的,我做项目经理。万门机的项目经理是李一男,他是做数字机出来的,对这一摊慢慢就很了解了,做硬件的做硬件,做软件的做软件,项目做起来对整个公司的技术都会很了解,再主管这一摊肯定没有问题。反正不行也有老板支持,你总能管好。
田涛:万门机我一直认为是李一男自己做出来的,公司内外很多人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的。
曹贻安:是他领导做出来的,我不争这个功劳,没有意义,给钱的是老板,他愿意给钱我就愿意做。后来我只是告诉老板,08机 奖如果没有我的名字,我做市场销售的时候,恐怕说服力不够。
老板这才说:“怎么搞的,他们忘了吧?”就把我的名字加上了。当时是我给了李一男万门机设计的总体方案,很厚,自己写的,因为我当时做完2000门,就是要准备做万门的。
田涛:其实就是架构。
公司没人能做总体设计,我属于歪人。当时有一个信令板,刘启武做了一段时间后还没有通,我问他怎样了,他说差不多了,只是有一大段编码不知道是什么,我说你查查是不是十三折线码,他回去一看,果然是,马上就理通了。
田涛:可能是因为当时这些人虽然学历很高,但都不是学通信的,郑宝用不是学通信的,李一男也不是,真正学通信的可能就你了。
有一些是从少年班招来的,他们去美国是很简单的事情,当然也有人做了一段时间去美国了,后来还是觉得华为好,就又回来了。
田涛:这也是太可惜了,当年智商那么高的一群少年,几乎都没有冒出来,在各个领域都没有,不只是在华为。
曹贻安:唯一一个是李一男,干得名声大一点。公司也有北京邮电大学毕业的,包括杨明峻、袁曦,但他们说北京邮电大学的只能做开局维护,反而我们北京邮电大学函授分院的能做研发。
田涛:这个很有意思。第一,学通信的人少;第二,学的都是学校的东西。
曹贻安:学校的理论加上实践维护经验,包括上海贝尔的1240机,我都很清楚,所以我才能做总体设计。其他人都是各负责一摊,做某一块板,只有做软件才能接触到总体思路,但是他对硬件又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原理、概念。
总体架构做完以后,大量是软件开发工作,但是我的软件能力比较差,编不了软件,只能看懂图。我也不会英文,没办法接触那些新的软件。所以说,我做硬件做到一定的技术程度后,就会被自然淘汰,只能做销售了。
田涛:华为08机产品的起步就是从你这儿开始的。
曹贻安:我只是说08机。每个时代都会有那个时代的一拨人,后来的无线,包括余承东他们做的产品,我们根本就一窍不通了。
04、做技术销售没有人说得过我
田涛:你是主动跟老板提出来去做销售的?
曹贻安:是我主动提出的。我不是被别人从研发赶走的,而是本来就已经可以交班了,因为交换机总体设计做完了,每个人的板子分完了,接下来主要就是软件调试,我不做软件的。
田涛:市场部经理当时是谁?
曹贻安:纪平,或者是江西生,我只管技术交流,老板也知道,去哪儿做技术交流都会带上我。当然,要见政府官员的话,会带着乔小平,乔小平是博士,他任何的名片上都印着工学博士。我们毕竟是民营企业,我很理解老板,出去没有高学历的支撑的话,政府不会相信你。
原来卖用户交换机,你只要跟宾馆、单位打交道,现在要跟邮电局的人打交道,邮电局的人是懂技术的。那时候我们的销售队伍,胡厚崑在湖南,王诚在黑龙江,潘峰在长春,苏伟在沈阳,纪平管沈阳,山东是李利,他们要做局用机的销售确实很难,因为人家的交换机都已经在那里用着了。
我在主动提出来做销售以后,就到库房把交换机搬出来。一年下来,除了西藏和台湾,其他地方我都去过,最多的时候一个礼拜要飞四个城市。
在交流的过程中,我基本上是把样机搬出来,然后对着板子讲。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找一个很好的地方去做交流,因为人家不来。邮电局的人是很牛的,你得在人家开会的时候拉着他们。你主动做一个技术交流会请他们来,几乎没人来,因为他们有得选择,不缺你这个,尤其是空分交换机,他们那时候已经要数字机了,你还去卖空分的,没有什么特点。
我去哈尔滨开农话会的时候,和另一位同事一起,就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地拽,这个农话会开完,我们一走,就卖了将近三千线。当然,任何人都不会说是你们推销的功劳,而会说是自己销售得好,我们也无所谓,用不着跟别人去争这个功,我们只是做技术销售、技术支持的。
那时候我抓住的就是3点:一是我们的用户板抗雷击的能力很强;二是电源抗波动;三是我们的信令系统可以过渡到以后的数字系统。农话对防雷系统要求较高,因为在城市避雷系统比较好,雷电对交换机影响小,但是农村、乡镇就不行了,避雷系统差,所以我说我们产品的避雷系统好、电源系统好,多大的波动都可以承受。那时候,陆东文他们搞的电源也是一流的。
田涛:华为当时的市场是乡镇,西方公司的设备都不愿意下乡,都在城里,本来也短缺。农村的自然环境比较复杂,比如说响雷,还有农村电力不稳定。所以华为当年不是完全模仿西方公司,是根据客户的场景,响雷多,避雷方面你就得去研究;电力不稳定,你得
声明:本站部分文章内容及图片转载于互联 、内容不代表本站观点,如有内容涉及版权,请您尽早时间联系jinwei@zod.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