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台州江海行:海之味·渔业

台州地处东海一隅,古有“海上仙子国”美誉。大自然眷顾这片滨海土地,赋予丰富的海产资源。

依海而居的台州先民,在长期的生产与生活中,逐渐认识海洋。他们运用渔船渔具,向大海索取财富,并留下了极具地域特色的渔民文化。

回顾台州的海洋捕捞史,从撒 近海渔场,到大船出征远洋,我们发现,这既是一部渔民探索海洋的冒险故事,同样是渔业生产工具和技术的发展史。历史以人为本,人类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都很勇敢,很伟大。

大海——这位至始至终的馈赠者,依然宁静、深邃,却不似往昔模样。它在永恒里沉默不语,或者,它曾试图沟通,只是被我们忽略了。

身穿蓝色橡胶质作业服的船员们,对鱼货进行挑拣分类。

绘图 江竹铭

海洋捕捞重镇

台州渔业,以海洋捕捞为支柱,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至三国时期。

吴天纪三年(279年),东吴大臣沈莹所著的《临海水土异物志》,记载了92种近海鱼介类,这些鱼的形态、习性等,书中都有具体描述。

南北朝陈太建七年(575年),智顗和尚往居临海,史书记载,“民以沪鱼为业,罾 相连四百余里,江沪溪梁六十余所”,可见当时海上捕鱼已颇具规模。

唐、宋、元时,台州所产的鲛鱼皮、鱼鳔被列入朝廷贡品。到了明初,台州岁贡海物增至15种。

随后明嘉靖、清顺治两次“海禁”,使得渔业生产严重受挫。统治者出于打击海寇走私,维护政权和社会治安的目的,毁渔船,禁止私人出海,渔民们被迫从捕鱼转向农耕。

直到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海禁”渐开,渔业得以复兴。雍正年间,台州“ 鱼捕虾,捉钓带,船数千余”。咸丰时玉环恩贡生王步霄有诗云“南商云集帆樯满,泊遍秋江海蜇船”,写的就是玉环捕鱼与渔获物贸易业的盛景。

民国初期,商品经济发展,渔业投入增加,台州的捕捞生产也快速发展,并在抗日战争前夕达到鼎盛。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台州地区渔船共有4490艘,渔民4.5万人,鱼产品生产量达3万余吨。抗战期间,日军侵略破坏,捕捞业元气大伤,据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浙江经济》记载,台州的渔船减至1755艘,从业渔民也锐减到约1.2万人。

在农业文明时代,台州渔民所用捕鱼工具,都是木质小船、粗布亚麻质渔 。人力拖钓的作业方式,难以捕获大型海生物,当然,也不乏侥幸的渔民——

宋天圣元年(1023年),一位太平渔民捕获了三尺余长的巨型龙虾,郡里的官员向朝廷进表,昭明“神虾”。清朝道光年间,玉环鸡冠山渔船出洋,见有海鳅(一说为露脊鲸)浮毙水中,渔民们将它背上的肉割下,装满了十余艘船,又用大商船将它拖到岸边,把它肢解。海鳅的脊骨,一节可以盛数升米,人们各自取去当臼用。

这些水产珍闻,都被史料记载下来,放在当时的背景下,也算是“大新闻”了。

消失的渔汛

古时,台州渔民的活动范围,多在大陈、猫头、披头这些本地渔场。大陈岛是省内第二大渔场,盛产带鱼;猫头渔场当年以大黄鱼闻名;披山渔场产带鱼、乌贼、鳗鱼等。

清代到民国期间,渔民们逐渐尝试往外地渔场捕捞,譬如去宁波境内的大目洋渔场、舟山境内的将军帽渔场等。

新中国建立后,海洋捕捞业得以迅速发展。尤其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后,机械化渔船登台亮相,让台州渔民捕捞的机动性,得到了质的飞跃。

1969年,温岭的机帆船南下福建三沙,在闽东渔场捕捞大黄鱼。1972年,温岭、玉环两地的10对机帆船,首次赴山东石岛渔场,试捕太平洋鲱鱼。八九十年代时,台州渔船向外海进发,先后前往济州岛以南的外海,以及菲律宾附近的帕劳群岛捕捞。

1993年前后,台州造船业兴起,渔民们自筹资金,将自家的木质渔船,改换成钢制渔轮。船上的助渔设备也变得现代化,如鱼探器、卫星导航仪、雷达等,在本世纪之前,就得到广泛应用。

渔民装备越来越先进,捕捞能力越来越强,但与之对应的,却是近海渔场资源枯竭,渔汛纷纷消失。这多少带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回到上世纪中期,那时候的台州近海,渔业资源相当丰富。大小黄鱼、乌贼、海蜇、马面鱼等,都是台州最主要的经济鱼类。尤其是大黄鱼,每年清明后形成汛,在猫头、大目洋等渔场,汛期到来时,黄鱼生子,“声如群蛙聒耳”。

六七十年代时,台州渔民从外地引进敲捕鱼的方法。几十条船一起敲竹板,让大黄鱼头骨中的两枚耳石产生共振,成鱼幼鱼一起昏死,一 打尽。如此灭绝性捕捞作业,使得八十年代后,近海基本见不到野生大黄鱼。

鱼群秉持着千年不变的生态作息,越冬、洄流、产卵;但渔民年年更新的渔具,让捕鱼能力超过了资源再生能力。本世纪初,东海几近无鱼可捕。

让子孙有鱼吃

“‘东海无鱼’,并不是说东海没有鱼了,而是指过度捕捞,让东海的生态环境恶化,渔业资源达不到人类的需求。”台州市海洋与渔业局执法支队副支队长庞虎林说。

为了让子孙有鱼可吃,21世纪伊始,政府便采取措施,保护东海鱼类。

譬如每年夏季,东海都有2到3个月的休渔期。休渔期内,渔船不得入东海捕鱼,让海鱼获得生长与繁殖的时机。

譬如控制渔船数量和动力,将过剩的渔船进行拆解,引导渔民转产转业。

2006年起,国家对渔民发放柴油补贴,用于补贴渔民的出海捕捞成本,改善他们的生活。

政策的意图虽好,但向下具体施行时,结果不尽如人意。

柴油补贴的出现,让有合法船只的渔民无意转产,他们继续捕捞作业,同时可获取补贴费用。同时,造船业狂飙突进,一大批“三无”船舶生产,并无视禁渔期地扫荡东海。

“种种原因,导致东海的捕捞失控了。”庞虎林说。

2014年开始,浙江省全面开展“一打三整治”行动,依法打击涉渔“三无”船舶(指用于渔业生产经营活动,无船名号、无船籍港、无船舶证书的船舶)和违反伏休规定等违法生产经营行为,全面开展渔船“船证不符”(指船舶实际主尺度、主机功率等与相应证书记载内容不一致)整治、禁用渔具整治和污染海洋环境行为整治。

但倘若要修复贫瘠的东海生态,光靠这些工作,似乎远远不够。近海无鱼可捕了,渔民们深知这一现状。为了生计,他们改造轮船,把目光投向更远的外海,以及大洋公海。

《中日渔业协定》与《中韩渔业协定》生效后,渔民们开始前往“协议”约定范围内的海域捕鱼。目前,在日本或韩国附近海域捕捞的台州渔船,数量不下200艘。

远洋捕捞,将是台州乃至国内捕捞业今后发展的主要领域。台州先后成立了3家远洋捕捞企业,旗下拥有60艘远洋渔船。在南亚、西亚,乃至北非、南美的海域上,我们都可以看到台州渔民的身影。

海外捕捞渔民:生活让我们漂洋过海

驾驶大船,通往更广阔的海洋,是大趋势所致,但对于渔民而言,却不止增加作业量那么简单。

身处无垠的大海,再大吨位的轮船,都如粟粒般渺小。船员们需忍受不分昼夜的捕鱼劳作,更有一种漂泊无定、孤独生计的心理考验。

眼下,台州的捕捞渔船,正行驶于世界各地的海洋上,也多亏了辛勤的渔民们,才有各式海鲜美味流向我们的餐桌。

收 要花几个小时

11月5日下午,东海天气晴朗,波平浪静。

浙岭渔23705号、23706号船,并驾行驶在韩国济州岛以南约40海里的洋面上。这是一对双拖渔船,为温岭远景渔业服务公司所属。

两艘船“中等块头”,船长38.9米,总吨位218吨,船上除了上层甲板区,还有下层的冷藏储鱼区。

吴爱民是这两艘船的船长。他在23705号船的甲板上,望着海面与蓝天的交界处出神。

这是渔船出航的第48天。禁渔期结束没多久,吴爱民就带着19名伙计,从温岭石塘的港口出发了。

此时,船员们正躺着休息。收 时间将近,他们得补足精力。

上午,大伙已将渔 抛入海中,这张能拉起数万斤鱼的巨型渔 ,由两艘渔船各自牵引一端,在深海里缓缓摇曳。

撒 ,是一门技术活。幽蓝的水面下,哪都可能有庞大的鱼群。渔船上装有鱼探器,这是一种雷达装置,可定位鱼群的方位和深度。

一旦鱼探器有响动,船长便示意放 ,船员们迅速忙碌起来,有的开启机器,有的扛起锁链。 要放多深,两艘船呈什么角度拖 ,都影响着能否捞到鱼,这些细节由吴爱民一手把控。

收 ,一般在撒 的数个小时之后。这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

船长的“收”声令下,起 机转动,渔 从海面上拖起,悬吊在船甲板上。随即,鱼如瀑布倾倒而下。身穿蓝色橡胶质作业服的船员们围了上去,对海鱼进行挑拣,丢去小鱼、杂鱼,剩下的装箱。

船舱与甲板的地面变得无比湿滑,人一不小心就会滑倒,鱼箱被船员们接力搬运,最终冷藏起来。一趟收 ,船员们要花几个小时,处理一两万斤鱼。碰上收成好的时候,一 六万斤鱼,恐怕睡觉时间都没有了。

打捞完毕,大伙精疲力竭,脱去工作服,也不管身上淋漓的汗水,径直倒在床上。休息对此刻的船员们来说,是最大的幸福。多数人就这样酣然睡去。

吴爱民睡不着,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海上。接下来去哪里捕鱼,洋面的回流走势,是他判断的依据。

有技术的船员,年薪超10万元

吴爱民,45岁,温岭石塘镇新远景村人。他所在的村庄,是传统的渔家村,村里大多数人,世世代代都是渔民。

从父亲手中接过橹桨的那一刻,吴爱民就确定了自己渔民的身份。半辈子“讨海”生活中,他逐渐成为一名船长。

此番出海捕捞,一对双拖船共20人,每艘船10人。他们当中一半是温岭人,其余的来自五湖四海。吴爱民是这群人的总指挥,也是大伙的精神支柱。

船员们各自有着职务分工,以浙岭渔23705号船为例,轮机长由王学米担任。轮机长,俗称老轨、大车,负责检修船上的机器。1970年出生的王学米,是江苏连云港人,这艘船上属他最年长。

陈崇友是大副,即船长副手,协助船长处理船上的事务,还需要会掌舵。船长睡觉时,大副来指挥全船。

“ 师”李秋生,来自江苏赣榆,他负责渔 的修补与维护;程鹏是陕西商南人,会烧菜,给大伙当厨师。其他5人,都是普通水手。船上最年轻的船员张曾环,生于1989年,他和程鹏是老乡。

船员们的工资,要在捕鱼归来后结算。如轮机长、大副、 师这般有技术的船员,月薪18000元-20000元。普通船员的月薪9000元。有的轮机长、大副会要求以年薪形式给付,他们一年的薪酬约为12万元。

以往,渔船招聘普通船员,只要求对方肯吃苦耐劳即可。这些年,人工成本高涨,船长选择将要入伙的新船员时,会对海上经验作些要求。

外海的鱼也比以往少了

台州的海洋捕捞渔船,远的去西非塞拉利昂海域,一去就是一年半载;稍近些的在靠近日本、韩国的海域捕鱼,若不遇到寒流、台风等恶劣天气,会在海上活动几个月。

这是出于经济的考虑,如吴爱民的渔船,从温岭出发到捕捞海域,得花上40多个小时。来回一趟,柴油耗费巨大。

“出一趟海,光是油钱开支,就要十多万元。”吴爱民说,加上船员们的工资,这些都是出海成本,“若能卖出75万元的鱼货,算保本了。”

但今年的捕捞收获着实一般。在渔船信息台里,台州的船长们用对讲机交流,大家都抱怨,能 到的鱼少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少。

当然也有运气特好的。上个月,有一艘温岭渔船,恰巧遇上了米鱼集群,一 拖来700多担米鱼,价值超百万元。

捕鱼每日都在进行,船上的储鱼舱过几日就会爆满。专门为海洋捕捞渔船服务的渔运船,会及时赶到作业海域,把鱼收购走,同时补给渔船淡水、蔬菜、猪肉等物资。

渔运船一来,大伙都很高兴,虽然相互间不一定认识,但在茫茫大海上能碰到一起是缘分,也不免多聊会儿天。

有时,韩国海警船会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装备先进的大船慢慢靠近,船上的韩国海警会要求渔船出示证件和船员信息等。“他们也是例行公事,我们都理解。”吴爱民说。

回家的诱惑

一个全是男性船员的环境里,“体面”二字就不需要了,船舱里除了鱼腥味,闻不出别的味道,绝大多数人也不太在意个人卫生。陆地上每日刷牙洗脸的习惯,一上船就会遗忘。这或许是日夜不定的工作导致的。

海上最不值钱的食物就是海鲜了。那些饭店里动辄成百上千元的海鱼、大龙虾,成了船员们的普通伙食。渔船的厨房用电,饭菜熟了,大家就围拢吃饭,没人讲究菜的味道,何况如此新鲜的食材,怎么烧都好吃。

工作之余有闲暇,船员们要打发无聊的时间。出海头几天,哥几个点根烟,聊聊各自的故事,侃到天南地北,但日子久了,也没那么多话可讲。船上不允许打牌,有的人就看电视,或看电脑上的影视剧;有的睡觉,实在睡不着,就望着窗外发呆。

这时候,人的思家情绪油然而生。“老婆在家好吗?孩子最近一次考试成绩怎么样?”陈崇友说,他经常这么想。放在以前,船上只有卫星电话可打回家,话费很贵。现在手机上都装有“渔信通”了,打电话、发语音很方便。每到周末,船员们都会给家里人 平安。科技的进步给渔民带来的,更多是心灵上的慰藉。

船员们都对渔船的归期,心中大抵有数。返航日临近,归心似箭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渔船将在温岭石塘的码头靠岸,不少船员家属早早地候在那里了。刚一下船,所有人踩在坚实的水泥地上,都会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张曾环这样的年轻船员,“感觉在摇晃”。

上岸后,船员们都会领到一笔薪水,他们可以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但最多过3个晚上,我们又要重新启程。”吴爱民说,“除非遇到休渔期,渔民们可以放一个长长的假。”

每年6月到9月,是东海休渔期,恰好包含了一整个暑假。吴爱民平时很难见到两个孩子,趁着休渔期在家里陪陪孩子们,他认为是最大享受了。

倪中西和妻子倪小平,习惯于当天出海当天归来。他们熟稔三门湾附近海域内的特产,一年四季,何地有哪类海鲜,亦能如数家珍。

临靠三门湾的近海上,漂浮着许许多多的小渔船。居住于沿海村落的人们,潮落而作,潮涨而息, 小海鲜养家。这种被称为“讨小海”的生活方式,从古传承下来,一代又一代,今日尚存。

农历十月初九的清晨,天蒙蒙亮,杨鹤明扛着渔具,徒步来到家附近的清溪边。

水边并排停着三条木质渔船,船头的纤绳,统一系在岸边的木柱上。杨鹤明解开拴着自家船的绳子,撩起裤脚,踩上水中浮筏,只微一借力,翻身上船。敏捷的动作,让你看不出他年近六旬。

木船发动机开始鸣响,“突突”声盖过了水两岸的寒虫噤战。船向东走,走完这条清溪,便是三门湾大海。

渔船大概驶出10海里,到了捕鱼的海域,杨鹤明将渔 撒入海中,便坐在船上静静等待。约莫过去个把小时, 收了回来,鲈鱼、青蟹,是这一 的收获。杨鹤明把海鲜倒入水桶,再起身布置下一 。

随潮“讨海”

杨鹤明16岁就下海捕鱼了。1973年,三门沙柳的溪头杨村,像他这般的精壮劳动力,哪个不是捕鱼好手呢?

溪头杨村倚着清溪,一出旗门港,就到海上。村里虽有农业生产大队,但粮食不管饱,想养活家里一串孩子,村民们只能向大海讨食吃。

小木船几乎家家都有,七米长、一米二宽的木船,足够坐两个人。早时,出海都是男人的事情,父子或兄弟搭伙,携带家里女人织的渔 ,摇着橹往海上捕鱼去了。

杨鹤明的木船上,总放着一张拖 渔具——那是类似于耕犁的四方形铁架子,人在上头系好 绳,将它沉入海底。船往前行,拖曳着渔具,掘起海底的泥沙。

等到船靠岸,拖 被杨鹤明拽到滩边,用海水洗净后, 里只剩下梭子蟹与毛蛤蜊。这些海鲜,够家人吃几顿。

那时的三门湾海域,盛产野生大黄鱼。渔民不需离海多远,一 下去,总能捞上几条。这类眼下在市面上昂贵的海味,早年被当成家常便饭。

上世纪七十年代,渔民会把捕获的海鲜,卖给鱼贩子,价格颇为低廉。“毛蛤蜊四五分一斤,海鱼最多一毛钱一斤。”杨鹤明回忆,当地有句“海水铜钿不经用”的谚语,就是形容渔民劳动辛苦,挣的却不多。

到了八十年代初,村里不少人离开渔船,外出闯荡了。杨鹤明也跟着去外地打工,如此漂泊了两年,他觉得并不适应,又回到家乡,拾起“讨海”老行当。好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他一天捕鱼赚来二三十元钱,能图一家温饱,此后,鱼价上涨,这份收入亦逐渐增加。

渔民的生活朴素而单纯,尤其遵循自然规律。台风天决计不出门,平日里的出海时段,则依据潮汐而定,时而破晓,时而午后,时而深夜。

把船看得比命重要

现年44岁的倪中西,家住溪头杨东边的南亭村,这附近一带渔民当中,他算是最年轻的一辈。

倪中西与杨鹤明相熟,都是“讨海人”,家离得也近,出海、回家时碰个照面,会互相问候,聊聊这一天的收获。

南亭村与旗门港海岸之间,有大片滩涂,这是倪中西的童年乐园。放学后,他撒丫子扑进滩涂里,满身淤泥回家,不忘给带回些刚抓的望潮和跳跳鱼。

15岁那年,当渔夫的父亲过世了,倪中西觉得自己应该扛起家庭的负担。他跟着哥哥出海捕鱼,一直到21岁那年,兄弟分家,各自娶妻生子。

渔家人常年出海,风浪无情,老渔民对于大海有着不可名状的敬畏与信仰,并口口相传一些习俗与忌讳。譬如女人不能上船头,甚至不能上船;男人不能在船头撒尿;新船下海要请龙王等。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人们的思想观念逐渐开放,到倪中西这辈,女人也加入了“讨小海”的行列,至于夫妻搭档下海,已是再寻常不过了。

1997年,倪中西花费一万五千元的积蓄,请人打造了一条渔船。新渔船是木质的,蓝色漆身,船上配置了柴油发动机和液压起 机,有了这些机器,出海捕鱼要省力好多。倪中西把这条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2004年,超强台风“云娜”登陆温岭石塘那天下午,三门湾沿海大雨滂沱。凶猛的狂风,几乎要将拴在岸边的渔船整个吹起。

“台风登陆前的3个小时,我和曼岙村的3个渔民,特地把船开到宁海一市港的新山码头,那个地方,三面环山,仅南面靠海,是个天然的避风港。”倪中西说,等台风登陆时,他躲在船的甲板下面,雨点敲打甲板,发出刺耳的噪声。口袋里的手机电用完了,他无法和家里联系,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祈祷。

一个多小时后,风力渐消,他到船上。直到确认台风过境,几人才小心翼翼地开船回程。“沿途一路望去,停靠在旗门港的船,有的倾覆在水面上,有的沉入海底了。”倪中西说到这里,挺了挺胸,“整个南亭村,只有我的船毫发无损。”

后继无人

近10年,人们的居住环境与生活习惯,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不过,对于海鲜的热爱,有增无减。

“无鲜勿落饭”,正是人们对味蕾享受的追求,才让“讨海人”坚守着这份古老原始的职业。

一些“讨小海”的渔民,也学着远洋捕捞作业一般,一出门就是六七天,吃住在船上,捕获的小海鲜,全卖给附近鱼贩子,如此能省一大笔油钱。

倪中西和妻子倪小平,仍然习惯于当天出海当天归来。三门湾附近的海域以及棋布在外围的岛屿,对夫妻俩而言,都像自家庭院一样熟悉。他们熟稔海域内的特产,一年四季,何地有哪类海鲜,亦能如数家珍。

以往,出海丰收归来,倪中西要背着箩筐,走几十里山路,到海游农贸市场去卖,“人还没走到,海鲜就死了”。现在山体隧道通了,开车去城里只需20分钟。何况鲜货在酒店餐桌上,是供不应求的。

“我们一家子的月收入,不少于2万元。”倪中西说。

但是,“讨海人”还是出现了“断代”,75后乃至80后的讨海渔民,寥寥无几。渔民的后代,绝大多数想要过上相对稳定的生活。

“给你一万元,教你去挖蛏子,你会去吗?”倪中西半开玩笑地问坐在边上的年轻女孩,“手伸进淤泥里,跟盲人一样去摸蛏子。那贝壳的边缘,比刀还要锋利,一不小心,手就会被划得鲜血淋漓。”听得女孩连连摆手。

今年一过,杨鹤明就满60周岁了,到了法定退休年纪。他的老伴忙着抱孙子,早已没了出海的心思。家里人也都劝杨鹤明,这么大岁数了,出海作甚?

可是,杨鹤明闲不住:“比我老的,七十几岁的人,不还在海上捕鱼吗?”赋闲在家的日子,他每天都在想念,听了一辈子都没有听厌的海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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